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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向未来[转]

飞向未来2003
广西 林石


在我年轻的那个时代,一个孩子变坏,就是指他早恋。在我不再年轻的这个时代,一个孩子变坏,则是指他玩网络游戏。每个时代都有坏孩子,正如走了再多的路,仍会有新的旅途。不知不觉,我们已走了网络游戏的路上。
我高中毕业后,像许多社会渣滓一样,选择开游戏室作为自己的出路。当我家附近的孩子们相继地在我的店里学坏时,曾有人问过我,收这些昧心钱我的良心有什么感觉,我回答,爽啊----良心又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但没爽几年,我的生意就一落千丈。这应该不是天遣,因为我知道我的上帝----那些浪荡终日以打机为生的烂仔、小毛孩还没有这份觉悟。赚不到钱首先是因为那些正规的豪华游戏室的出现,他们挟新游戏之势,卷走了大批玩家;其次就要怪网络,当越来越多流氓烂仔觉得上QQ泡美眉比打机要好于时,我们的末日也就来了。



大厦将倾,我们这些游戏室老板都像落在口水里的蚂蚁,使出浑身解数垂死挣扎。我的一个好朋友老刘突发奇想去卖正版光盘,结果被一个国产游戏弄得赔了老本,终日在家鬼哭狼嚎。几个去卖盗版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干不到几个月,就亏得不成人形。我自问没有这样立地成佛的魄力,把游戏室连哄带骗转手给一个熟人后,就呆在家里坐吃山空。
因为闲极无聊,有一阵子我天天到一个朋友的电脑公司里鬼混。每次去都看到他们中都有不少人在玩一种游戏;几个衣着暴露、造型可爱的小人在远古时代四处晃悠,看起来颇为有趣。更有趣的是每个小心背后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控制着。我问朋友这是什么,他说这是网络游戏。
我这才明白,30多岁,没有文化、没有电脑,从一个破烂游戏室走来的我是何等老土。那个独行侠闯关的风云岁月,早已被雨打风吹去。


我跟家里借了点钱,开了一间小网吧。虽说网吧已成燎原之势,但我的生意仍然日渐红火,而这一切不得不说是拜网络游戏所赐。除了上次见到那个叫做《石器时代》的游戏,还有几款韩国人的游戏也很火爆。大批中小学生蜂拥而来,黄菁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如果不是他后来惨死在我眼前,我怎么也不会对这个身材矮小、满脸粉刺的中学生留下什么印象。这种人每天在我店里有几十个,再普通不过了。他们每天放学拎着书包跑进来,用省下的早餐玩一两个小时。玩到兴头上就嚎叫几声脏话,交钱时把一堆皱巴巴的零钱凑上来,面目极其可憎。但从我的游戏室时代开始,他们就一直是这类行当最稳定的客源,所以我对他们向来笑脸相迎,偶尔在结帐时也少算一点,好让他们继续忠心耿耿地在这儿补宰。


黄菁相对于他的同类来说,显得沉默寡言,但却是来得最勤的一个,几乎天天都能在我的店里见到他。他玩的是一个近来很红的武侠神怪游戏,因为玩的人多,我干脆代理了这个游戏点卡的地区销售。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店几乎成了这些牛鬼蛇神的世界,那些刺耳的音效声了附近街坊的噩梦。我耳濡目染,也试着玩了一阵,但不一会就大感腻味----我不知道控制那些小人打打杀杀除了能令我人财两空或机爆人亡外还有什么别的结果。
但其他人显然不作如是观,他们坚信Game中自有黄金屋,Game中自有颜如玉。但事实证明,Game中最多的还是人妖----黄菁就是其中之一。他起了个叫“小甜甜”的ID,在游戏里男扮女装,不少人和他结为夫妻,结局往往是他从这些情圣身上捞了一笔后,从此人间蒸发。每当我看见那些冤大头新热地叫他“老婆”,或打一些错别字来与之海誓山盟,都不禁深深感到:要想从网络游戏里得到乐趣,智商还真是不能太高。
每演完一出仙人跳,黄菁都极其兴奋;满是粉刺的脸上熠熠生辉。他几个同学进来招呼他,他也没什么反应。看得出,他的三魂七魄都游荡在那个虚拟的空间里,已经离这个世界太远太远了。


有天下午,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走进我的店子,身上那件名牌风衣夹在众多汗衫和校服里显得霸气十足。他从柜台那儿点了不少吃的东西,又在角落要了台机子,并问我能不能帮问问有谁打(星际争霸)。我去找来几个正在打“星际”的小学生,其中一个看了那个中年人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你就和我一伙吧。”
过了10分钟,那些小学生就开始大叫大嚷:“菜鸟!”只见那中年人满脸尴尬,显然和那些人机合一的小学生相比,他只有丢人现眼的份儿。又过了几分钟,在那些小学生的起哄声中,他悻悻地退出了游戏,并掏出一根红塔山点上。抽了一会烟,他又开始玩网络游戏,正是黄菁他们玩的那一款。也许是因为难得志同道合,旁边正在玩的若干人等,包括黄菁,都凑上来看。“你的极别还真低。”那个中年人又是露出尴尬之色,“没时间练。”突然,周围众人都怔住了,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我忍不住也凑了上去,只见屏幕上那中年人角色的仓库里面赫然陈列着一件件游戏里的神兵利器。在我印象里,即使是黄菁这样的老手,也没有这般收藏。
半晌,一个低低的声音问,“你从哪儿弄来这些的?”问的人是黄菁,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花人民币买的。这个花了200块,这个花了500块………喜欢嘛,花点小钱值得。”那个中年人得意地说,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指指点点。旁边众人表情由开始的不屑转为嫉妒、自卑、沮丧。我注意到黄菁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
那天之后,黄菁整个人像中了邪一般,他开始更疯狂地行骗,不但骗钱骗东西,连ID也不放过。有时看见他在屏幕前双眼通红地喃喃自语,用星爷的话说,好像一条狗。


我一个受过一点高等教育的猪朋狗友曾对我谈起过庄周梦蝶的典故,以我法文盲的文化程度,大意听出了是讲一个叫庄子的人因为闲极无聊,便幻想自己是一只蝴蝶而做的梦。他当时作多愁善感状,问我有何感想,我严肃地说:“好感人哦。”其实我内心深处的看法是:庄子不是嗑了摇头丸,就是玩网络游戏玩疯了。一个人分不清虚拟和真实,难免会幻想自己是蝴蝶蟑螂什么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黄菁这类人和大师也就一线之差。


不知不觉,我的网吧开业已经大半年了。顾客来来往往,人走茶凉,只有黄菁像落地生根般雷打不动。此时他玩的那个游戏已经退烧,大部分人开始转投其他游戏,乃至金盆洗手,只有他无怨无悔。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有进修我看见他,心里不免涌起一丝愧疚:这小子也是妈生爹养的,不就是玩个游戏么,有什么大不的,又不是让他去死。


那个周末的晚上,网吧一如往时般喧嚣,我坐在柜台前看报纸。有几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年青人进来,每个人嘴上都叼根烟,互相骂着脏话说笑。这种人我已司空见惯,也没有怎么在意。他们自己找了几台空机,其中一个经过黄菁身旁时突然停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面前的屏幕。他看了一阵,转身跟旁边一个同伴耳语了几句,走到我面前说:“老板,有电话么?”我指了指角落,他便过去拿起来打,看情况好像是在招呼什么人过来。
过了一会,一群面目狰狞的男孩涌进网吧。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但看他们气势汹汹,我也没敢上前阻拦。为首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把头发染得屎黄,耳朵上别着几个耳环。他走黄菁身边,一把将正沉浸在游戏里的他拎起来。黄菁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那些人。
“终于让我找到你啦!死人妖骗我ID!我的ID‘柔情帅哥’呢?”那个人抓着黄菁的领子恕吼着。
黄菁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是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删………..删掉了。”
那人气红了眼,一甩手就打了黄菁好几个巴掌,一边打一边叫:“敢删我ID?我要你的命…….”
旁边的人都给吓懵了,没有一个敢上前劝阻。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主要也是怕吓跑客人,就上前说:“你们要闹出去闹。”
“老板,没有你的事,你别多嘴!”那群人中的一个指着我鼻子叫道。
我不再作声。虽然我年纪几乎比他们大一倍,但他们的拳头显然会毫不留情地越过代沟把我打得满地找牙。
为首的那个男孩把黄菁双脸都打得充血了,转头对旁边的人说:“删他ID。”黄菁听了像发了疯一样拼命阻止,但立刻被其他人架住。一个烂仔将正在进行中的游戏退出登录界面,对删除选项轻轻一点,那个叫“小甜甜”的ID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没有存在过。
黄菁无助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喊,发疯地去打那个为首的男孩。那个男孩几乎招架不信瘦小的他,旁边的人立刻上去帮手,场面一时间无法收拾。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我看见一幕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的画面:一把刀插在黄菁肚子上,鲜血顺着刀柄流淌下来。他双眼睁得大大的,手在空中虚弱地晃了两下,便倒在了地上。
有人报了警,在送在医院的路上,这个少年死了。
这件事过后,我的网吧被封了,理由是私放未成年人入室,我的反应倒是很谈然。

如果网络游戏真是我们命中注定的旅途,那它到底要通向何方?这恰如比尔.盖茨在《未来之路》中的疑问:我们应该怎么样塑造未来?
在这个半梦半醒的时代,我不知是否真有答案,或者,真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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